在“85美术新潮”沉寂后,渐渐泛起“笔墨中心主义”、“笔墨至上论”和“回到传统主义”的一边倒状况,其实质即是恢复以传统为鉴的价值标准。这种状况与改革开放的大格局是相悖的。本来新时期思想解放的直接成果是画家对艺术的选择有了自主性,价值取向有了多元共生的局面,画家的文化心态也从单一走向多种形态,再也不能用一种模式标准来框定一切了。
画家的心态,大体上可分为四种类型,即传统文化心态型;自我文化心态型;社会文化心态型;人类文化心态型等,各自在不同层面上确定价值取向,进行各自的文化追求。
传统文化心态型以确立中国画的原生形态和笔墨规范为己任,在传统文化中寻找精神复归,其目标是推动中国艺术与西方现代派抗衡,流露出很深的复古意识。
自我文化心态型则相反,他们在对中西文化进行比较反思后,重新审视传统文化的优劣,把艺术家的精神风范定位在自我价值的最终体现和完成上,并不在意传统笔墨的失落,而着眼于中国画从过去走向未来,建构中国画的新时代特征,有独来笃行,大刀阔斧地改造中国画的态势。
社会心态型的画家则痛感于中国画中汉唐雄魂的失落,不满于中国画长期滞留在田园牧歌中讨生活,缺少金声玉振的青铜力度,起而大声疾呼民族大灵魂,有较强的文化使命感。
人类文化心态型则呼吁拓宽视野和思维空间,以吞吐百家的姿态融汇中西,优势互补,着眼点是艺术转型,从深层次揭示东方民族的文化精神,而不是从浅表去模仿古人,他们要以新的文化风采与国际对话。
我觉得新时期的最大收获,是出现了在竞争中各行其是的良性的生态环境,和多元共生的艺术结构。承认这个事实,对推进中国文化发展具有积极意义。
在文化转型期,本应以不同的价值取向来确定多元的价值标准,否则就不能反映发展的现状。但传统主义的种种舆论单是以笔墨为尺度,大有独尊笔墨、废黜百家的态势。所谓笔墨中心,就是抵抗中西融汇和艺术革新的一道防线。甚至有的学者对林风眠的用笔也有微词,对20世纪艺术变革发展的大格局带有纠偏的口气。一时间特别看好“四王”,厚古薄今变得很时尚。针对舆论一边倒的状况,吴冠中先生发表了《笔墨等于零》的文章,单从字面上看,似乎有懈可击,实质上是对定于一尊的价值标准的反拨。比如现代美的形态在于个性和风格,事实上已超越于笔墨。比如情态结构,贵在笔墨所至,情之所钟,要的是笔中情,情中笔,追求的是情真意切,其价值在于情态美、情趣美、神韵美,不刻意于“骨法用笔”,审视的重点在于笔墨情态化。再比如现代绘画要强调的是把形式结构美提到中心位置,点线块面组织的结构美,水墨色彩互动照应的形式美,以及力度结构产生的张力美等等。如果离开笔墨当随的时代,离开对艺术品本体的生命活力的表现而抽象谈论笔墨,当然可说是等于零。这句话的底层是对传统主义的反拨。
这一次的大讨论,其深层根源并未离开“五四”新文化运动提出的老话题。本世纪即将结束,回顾与梳理百年来发展中遇到的问题,对将来是有参考价值的。正因为有了两种声音在辩论,艺术上有两翼并进、两翼竞争、相互渗透的格局,才有了巨大的收获。我的观点是传统与现代沟通,东方与西方融汇,是本世纪最基本的成功经验,它们既矛盾又互相依存。对传统不可断裂,对发展不可藐视,继承与发展要保持平衡度,传统与现代互动相促,并存竞进,对发展中国绘画是大有裨益的。